原來你和我的賬簿是那麼不同
母親和那口老掉的井
入夏后,一個多月時間,連續艷陽,連續高溫,滴雨未落。母親從老家來信,說“天干得很”,包穀蔫了,樹恭弘=叶 恭弘萎了,村前那條河,斷流了,連屋后那口井,也快沒水了。
那井,就在我家屋后,這些年來,一直被我深情眷念着,清亮、甘洌、幽深,似乎將永遠長流。我逐漸覺察,自己的許多作為,似乎都與那井有關。而現在,它居然就這樣老了。
那一天,接到母親來信的那一天,得知那口井老了的那一天,它的形容、情調、場景,竟又一次在影象里清晰。那清冽的水,素色的青石板,緊挨着的窮人的家,屋頂上裊裊升起的一柱柱炊煙……我隨着那氣息走了回去。在黃昏中,在柴煙瀰漫的一天竣事時。
井水沒了,那口老井,或許真是老了。就像一絲涓細的泉流被堵塞,被淤埋,我溘然想不起下面該有什麼內容。我只是莫名地想到母親,在鄉下奔忙操勞的母親。然而,父親上次來我這裏時說過:“你母親這兩年,又老了一大截,頭髮也白了許多。”
影象中,母親是有過一頭興隆的長發的。黝黑,柔軟,油亮,光潔。那是她的自滿,是她在墟落里的旌旗。母親喜歡它們,疼惜它們。縱然最難題的年頭,她也把它們梳洗得一絲不苟,呵護得無微不至。我一直記得,小時刻,再忙的時節,從田地里,或山坡上歸來,洗臉或洗手后,母親總要撫點水在頭上,然後認真梳理,到一絲不亂了,再將它們全心編成兩條粗大的辮子。
勞作或奔走,它們就在母親肩上,在田邊或地埂,在蜿蜒的村道上,一晃一晃地盪着鞦韆,像極了母親昔時的身影:活躍,輕盈,歡跳。
厥後,父親曾不止一次對我們說,你母親每次洗頭,都是蹲在井邊,用一大盆水,將頭髮漂着,用皂角莢浸潤。這讓我總禁不住想象,在那些歲月里,這該是怎樣一種景物:黑髮披垂下來,該是何等閃亮的瀑布,而當它們飄揚,也該是微風柔柔拂過湖面的感受吧。魔難的歲月,艱辛的生涯,把母親磨礪得那麼粗拙,兇惡,強悍,唯有那一頭黑黑的秀髮,似乎遠離了生涯的困厄和挫頓,一如既往地,
在墟落里柔順着、飄拂着。世上最完美的爹娘
然而,自幾個妹妹依次出世后,母親就不再蓄髮了。她剪了便於梳洗的短髮。早晨起來,只需用手蘸水,略微抿抿,再蓬鬆龐雜,也變得順溜了。貧困,勞累,雞鴨豬狗的忙亂,養兒育女的煩雜,使她早早告辭了年輕和愛美的心境。像她的頭髮一樣,母親提前進入了枯澀的中年—而那時,母親還不到30歲。
現在想來,母親那時着實太操勞了。從我知事起,家裡家外,大煩小事,都得靠她奔忙,籌劃。父親一直體弱多病,險些是母親一小我私人,撐持着我們的家,撐持着那方遮風避雨的天空。她的一生,始終在為我們操勞、費心。起早貪黑,歷盡艱辛。她像母雞一樣,護衛着她的雞崽。孩子長大后,卻鳥兒一樣飛走了,只有節沐日才氣回家看看。而母親,仍像一隻窩旁守候的老鳥。她懸念的心,始終那樣懸着,被我們牽涉着,放不下來。
兒子出世后,我經常在想,母親事實是什麼?
想不出明確的謎底。我只知道,誰人在下雨的黃昏,在路的終點,滿眼焦灼,靜等遲歸孩子的人,是母親;誰人把吩咐縫進鞋墊,把懸念裝舉行囊,把所有慈祥寫在心底的人,是母親;誰人在孩子眼前不流淚,在難題眼前不低頭,為孩子辛勤奔忙,毫無怨言的人,就是母親—我只知道,這世上有一個最偉大而最通俗的女人,那就是母親。而在我明白愛人的時刻,我最愛的人,即是母親。在我僅有的文字里,寫得最多,最富情緒的,也即是母親。我在遠離她的地方,通過文字訴說,嘆息,但母親只是默默奔忙,像深井一樣緘默。
自讀大學后,我在家裡待的時間,就一年比一幼年,離家時,走得也一年比一年急急。偶然回家,母親總是格外喜悅,不知疲倦地在菜園、井邊和灶台上忙活,為我們做飯,給我們炒菜。在母親,或許這就是最快樂、幸福的事。記得前年春節,早早寫信回家,告訴了母親行期,卻沒推測,接連不停線的事情跟在腳邊,弄得我一時半時動不了身。待好不容易做完事,回抵家中,差不多已是預約時間一周以後。剛進村口,就有鄉鄰告訴我,你媽天天到街上等你們,把埡口都望矮了。未能准期而歸,母親該是若何着急,這我能夠想象。但當我帶着風塵和一臉歉意,泛起在母親眼前,她卻只說了一句:“回來了就好。”我所有的歉意,凝為淚滴落下來。
- 共2頁:
- 上一頁
- 1
- 2
- 下一頁
再喊一聲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