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漢唐以來的儒家哲學中,宇宙本源和世界本體的問題混淆一起,太極或元氣被認為是宇宙的最初本源,也是世界萬物的本體。比如《易傳·繫辭》說:“易 有太極,是生兩儀。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”唐初孔穎達作《周易正義》,他解釋“太極”說:“太極,謂天地未分之前,元氣混而為一,即是太初,太一 也。”但是,自從佛教傳人中國之後,特別是從中唐宗密的《原人論》流通開始,儒家哲學的本體論便受到了佛教本體論的公開挑戰。
在佛教哲學體 系中,元氣包括由元氣所形成的世界萬物,都只屬於色法,在其上還有識,更上還有真空,所以只處於一個比較低的層次,一種從屬的地位。在《原人論》中,宗密 認為,儒家哲學的太極或元氣只是佛教本體真空的作用和表現,並不能成為世界萬物的本體,從而取消了太極或元氣在中國哲學中的本體地位。他說:“儒道二教, 說人畜等類,皆是虛無大道生成養育,謂道法自然,生於元氣。元氣生天地,天地生萬物。故智愚貴賤,貧富苦樂,皆稟於天,由於時命。故死後卻歸天地,復其虛 無。然所稟之氣,展轉推本,即混一之元氣也;所起之心,展轉窮源,即真一之靈心也。”接着根據佛教的理論提出:“究實言之,心外無別法,元氣亦從心之所 變,屬前轉識所現之境,是阿賴耶識相分所攝。”宗密的這些話,雖然沒有超越佛教的理論,但由於是公開針對儒家的元氣論提出來的,所以顯得很尖銳,使人感覺 特別刺眼。
此外,當時一些著名的文學家和思想家,如柳宗元、劉禹錫等人,也都好佛,在思想上和文章中將元氣納入到佛教的體系之中,成為它的 一個組成部分,即真空本體的附庸。比如柳宗元說:“一氣迥薄茫無窮,其上無初下無終。離而為合蔽而通,始未或異今焉同。虛無混溟道乃融,聖神無跡示教 功。”(《柳宗元集》154頁)認為元氣及其所形成的色法,都不過是佛教本體的作用和表現。他又說:“世所尊兮又尊道,勝無上兮以為寶。拔大苦兮升至真, 靈合贊兮神而神。駕元氣兮濟玄津,誰為友兮上品人。”(《柳宗元集》526頁)這樣,元氣又變成了一種受佛教神靈駕馭和支配的運載工具。比如劉禹錫說: “色身壹吾寶?慧性非形礙。思此靈山期,未卜何年載。”(《劉禹錫集》206頁)在這裏,劉禹錫認為,由元氣聚集而成的色身,乃無明染污的產物並不是人生 最寶貴的。只有佛教智慧照見的佛性本體,才是值得珍惜和追求的。很明顯,劉禹錫的這種思想,跟柳宗元一樣,也完全是從佛性本體的作用層面來理解元氣及其產 物的。這樣,在佛教思想體系中,元氣的地位,不僅從儒家哲學的本體上降了下來,而且從根本上取消了它的本體地位。
由於儒家哲學太極或元氣之 本體地位的喪失,整個儒家哲學便只能作為佛教的附屬物而存在,喪失了自己的獨立性格和主體地位,給其存在和發展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和危機。邏輯的發展和歷史 事實都表明,儒家哲學要生存,要發展,就必須捍衛自己的獨立性,恢復其在中國哲學中的主體地位。而要做到這一點,首先就必須從思想上擺脫佛教附庸的束縛, 其中最關鍵的,就是重新建立自己的哲學本體,也就是為太極或元氣建立一個新的本體。
應該說,儒家哲學太極或元氣的本體地位喪失之後,也就產 生了為太極或元氣新建本體的歷史要求。但自晚唐迄五代十國,國家動亂,戰爭頻繁,生靈塗炭,救死不遑,哪裡還有人關心學術?到宋朝統一中原,結束了長期混 亂和戰爭的局面,國家政治穩定,經濟繁榮,文化發展。在這種歷史條件下,隨着儒學的復興,為太極或元氣新建一個本體的歷史要求日益迫切。周敦頤提出“無極 而太極”、“太極本無極”(《太極圖說》);張載提出“太虛無形,氣之本體”(《正蒙·太和篇》),便都是針對佛教本體論向儒家的挑戰而作出的反應。其中 “無極”、“太虛”即是他們為太極和元氣所建立的新的本體。